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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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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年前, “蘇伊梵梨在翡翠山脈舍身救世”的新聞傳遍了全海洋。

因為險些引發海族末日的對象是無盡海洋之主,所以,宗族、政府與民眾之間發生了極大的沖突。高呼“廢除宗教信仰”“支持唯物主義”的聲音很大。但是, 廢除信仰也等同於把海神後裔拉下水, 宗族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。所以,他們編了一個關於“海之主之懲罰”的天大謊言, 把錯誤歸咎在海族自身頭上。

上級海族又知道,因為熔爐計劃一事,所有海族都差點跟著陪葬。他們以“觸犯神靈罪”,而不是“反海族罪”將獨裁官送上了斷頭臺。所有參與者也因此入獄,被判處有期徒刑450年。布可巴路動用了一切人脈,瞞天過海, 讓夜迦逃過一劫,但也給他下了同樣450年的禁足令。

大災難後, 一切要務處理完畢, 宗族與政府之間的地位重新恢覆穩固, 但經濟陷入了大蕭條。

整個光海慘淡經營, 民不聊生, 一切都顯得那麽荒涼, 因而令人們更加懷念蘇伊大神使的時代。梵梨的朋友同樣想她, 風晉難過天天在夢裏哭泣, 希天有一次當眾發言都不禁淚目,夜迦活得如同行屍走肉……但是,蘇釋耶卻一直很冷靜,沒有表現過半點傷感。

只要梵梨沒有死在他面前,他就不會放棄把她救回來的希望。他發動帝國所有可以分配的資源,爭分奪秒地尋找梵梨的方法。但數年過去了, 結果不盡人意。

蘇釋耶知道,時間過得越久,他就臨近絕望越近。

最後,他不得已去了回憶神殿深處,在絕對黑暗中看見了一片光源。

他是以太之主的神識,所以,很早就感知到了:這片光源是以太之主的本體。他一直知道,融入以太之主的本體,他會擁有怎樣的力量,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——自己沒有戰勝神靈的能力,如果和以太之主融合,不管是“星海”還是“蘇釋耶”的一生,都會像一粒沙落入沙漠,被徹底吞沒。所以,他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要和本體融合。

但事到如今,被逼到這個份上,他不得不冒險這麽做。

他在光源前靜默了半天,然後游了進去。

就這樣,沈睡的以太之主蘇醒了。

但令人意外的是,以太之主長達百億年的記憶居然一點都不覆雜。確切說,比起很多在骯臟與黑暗中成長的海族,無盡海洋之主、以太之主,都顯得異常智慧而單純。

以太之主尤其如此,他一直高高在上,所有記憶都是高維空間裏誕生的,所以思維也宏大而深邃。除了悉知宇宙萬物運作的定律,他所有的彩色記憶,都只與一個女人有關。

融合以後,蘇釋耶深深感知到,以太之主有愛那個女人,也和他一樣,深陷在三十七億年的記憶中,不可自拔。

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答案。

但是,看到了所有問題的謎底,蘇釋耶卻有了新的疑問:他究竟是誰?他究竟愛的是誰?

他沒有時間去思考。既然已經作為以太之主覆蘇,他就要接著做他應該做的事。

他回到了深海平原上方。

“以太之主,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……”赤紅源自深海海底的聲音響了起來,有些驚喜,“咦,這一回居然不是神識,而是本體?”

“是。”蘇釋耶說道。

“如何?是不是發現深藍那個臭婆娘的游戲不好玩了?還是跟我玩點大的,才有意思嘛。”

“解釋一下什麽是‘玩點大的’。”

“你現在身體裏只有邪能之力,還需要問我,對我們而言什麽最有趣嗎?”

奧術意味著創造,邪能意味著吞噬。聽到這裏,蘇釋耶平靜的聲音總算有了一點點期待的起伏:“你能玩到多有趣?說來聽聽。”

“四億多年的地球文明,夠不夠你玩?”

蘇釋耶笑了兩聲,沒再說話,只是向上方海域沖去。

“餵餵餵,你怎麽又跑了?”赤紅暴躁地喊道,“如果不滿意,我們可以商量,你每次都這麽搞,有意思嗎……”

可幾分鐘之後,一片紅黑纏繞的邪能之光便從高處降落,一層紗幔般慢慢鋪在深海平原上,又與平原融為一體。隨後,洋底版塊劇烈震動,表面急速龜裂,海底煙囪大量噴發,黑色的煙霧、赤色的光噴薄而出。

此時,陸地上夕陽剛落,第一抹輕薄的夜色包裹著大地與海平面。因為洋底的動靜,大片火山也被帶動著一起震動。短短幾十秒內,跟滿月時的珊瑚一樣,集體噴射出高達數百米的火焰!接著,巖漿跟漲潮時的海水一樣,轟隆隆流到了島嶼上、海水中。

蘇釋耶懸在火山島上方,冷漠而從容地看著這一切。他雪白的頭發和臉頰很快被火光染成了紅色,流動的空氣吹得他衣衫亂舞。

在最大的一片最大的火山後,有一雙五公裏寬的燃燒大手伸了出來,攀爬到了山頂上。接著,一個比山還高大的紅色巨人也燃著熊熊烈火,撐著山頂爬起來,伏在山巒上。他趴在火山上,但是比火山還大,就像扒皮的人類,渾身都是赤紅色的肌理線條,眼睛是兩個巨大的的光洞,會噴火;手指也是金紅色,像燃燒的氣體,動的時候掉落大量石塊和熔巖,灰塵滿天飛;他的頭頂沒有頭發,只有冒著黑煙的熊熊烈火;他一張開嘴說話,就有能毒死人的煙霧沖出來……

“老子終於自由了!”炎之主赤紅大笑起來,“四十億年過去,一直被深藍那個臭婆娘壓在海底,現在老子終於自由了!!”

任赤紅發了半天瘋,蘇釋耶始終不語。

“以太之主,你怎麽不說話?是不是等著找我要報酬?但我跟你說,我早就看你們倆不爽了,你放我出來絕對是一個非常錯——”他本想回到虛體狀,卻發現自己飛速縮小下去,“正確的決定……我的能力怎麽被封鎖了?!”

“我怕你搞事,你把虛體之力先借給我用。不然你就回到深海去。”

“反正你不放老子,老子也不能出來。”赤紅壓著火氣說道,“行,你先用。”

“你聽好,我會讓你管三十六魔神。戰爭不會少的,你可以盡情殺人。但你得聽我的安排,不能有二心。否則,別怪我不客氣。”

“行!”赤紅努力好脾氣地說道,“你想要做什麽?”

“就讓你陪我玩玩。”

“怎麽玩?毀滅世界夠不夠?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夠。”

赤紅楞了一下,反而不笑了:“看來你和臭婆娘真的掰了?她辛辛苦苦蓋了這麽久的娘娘腔世界,你也舍得給她毀了?”

“做好準備吧。一千年後,完成我們的計劃。”蘇釋耶沒有直接回答他,俯身墜回了海裏。

當晚,蘇釋耶回到高維空間,再三思索了這個千年計劃的可行性。

縱觀宇宙138.2億年的歷史,最大的恒星爆炸有兩種,而且處於兩個極端。一種只需消耗一瞬間,一種需要極長的時間。

第一種就是物質大爆炸,例如超新星的形成,是恒星演化到盡頭的現象——如果太陽變成超新星,那麽整個太陽系都會灰飛煙滅。

除了最初的大爆炸,在銀河系停留的四十億年裏,以太之主觀測到了無數次超新星爆炸。每次當這樣的劇烈爆炸發生,都能看見這顆星向四周輻射激波,形成超級宇宙射線,在漆黑的無垠幕布上綻放出孤獨的明耀之光。最後恒星燃燒殆盡,結束漫長的一生。

第二種恒星的大爆炸則是信息的遺傳。從別的星球發現一顆恒星發生這樣的爆炸,要等上幾十億年的時間。它微弱渺小,循序漸進,會從2個變成4個,4個變成8個,8個變成16個,16個變成32個,32個變成64個……無盡海洋之主給了大海生命以後,從第一個連神經都沒有的細菌的誕生,到海族運用著他們意識產生的智慧,在海洋中創建出政府與宗族,軍事與組織,公司與教會……還有巨型發射器,炮艦和鈾彈,奧術與科技……沒有人會知道這種爆炸的結果是什麽,或許會走向毀滅,或許會持續重覆遺傳著信息,最後人為地將這些信息爆炸帶到太空中去,繼續引爆其它的星系。

這種大爆炸的別稱,叫做生命演化。

宇宙大爆炸令無盡海洋之主誕生,她因為信息大爆炸擁有了“蘇伊”的意識。現在蘇伊快被她的本體吞噬了,如果發生第三次大爆炸,那就有一定概率能夠使她在長眠中也喚醒自我的意識。

用文藝一些的語言來說,就是:深藍對海洋的母愛,可以讓她在危機的威脅中醒來。

蘇釋耶沒有奧術,沒有創造的能力,但現在他有了赤紅的虛體之力,完全可以制造一次模擬超新星的大爆炸。

於是,“夢幻瑪瑙”的計劃雛形誕生了。

如果計劃失敗,深藍回不來,很簡單。炸了地球,把死掉的地球丟給赤紅,讓赤紅創造理想中的全新火海世界。

如果計劃成功,深藍回來,他只要幫深藍把赤紅再次打敗,幫深藍打造一個新的藍色星球。

但他也考慮到了一件事:深藍本體很排斥蘇伊。萬一蘇伊再次被她拋棄,那就會和所有海族一樣消失。

這似乎不是什麽大事。失去蘇伊的深藍,最多不喜歡待在低維空間而已。那麽,他就帶著她停留在高維空間,他們還可以像過去四十億年一樣相守。蘇伊不過是她的1/8,剩下7/8還在。

想通了這一點,蘇釋耶啟動了“夢幻瑪瑙”計劃。工程師給出的結論是,臨冬海是最好的“夢幻瑪瑙”最佳安置地點。反正他時間多,索性把光海打了下來。

就這樣,990年過去。

作為宗神,梵梨融入深藍以後,會慢慢被吞噬,預算吞噬時間剛好是一千年。這一年的某個晚上,他忽然意識到,再過十年,蘇伊就會徹底消失了——萬一深藍不排斥蘇伊,那也沒必要丟了這1/8。

蘇伊回來,會不會影響他的決定呢?

不可能。

因為每當他在無盡宮眺望巴曼薄亞的盛景,總會想,沒有深藍的海洋,還有什麽意義?不過是低維世界的一場無聊游戲。如果不是深藍喜歡,他對這個世界早就失去了耐性。

所以,他激活了“夢幻瑪瑙”。

十年之後,“夢幻瑪瑙”就要爆炸了。

在夢幻宮殿中,蘇釋耶和赤紅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未來的計劃,卻沒想到,“夢幻瑪瑙”在海裏帶來的強壓太有威脅性,梵梨真的提前回來了。

臺階下的梵梨亭亭玉立,在這個迷幻的邪能宮殿中,她是一朵盛開的水仙花,比天上的繁星還要美麗。她及腰的玫瑰色大卷發還是濕的,海藍色的眼眸也是濕的。那雙熟悉的、幽深的眼睛就這樣朝他望過來,直擊他內心最深處。

這個彼此凝望的剎那,蘇釋耶知道了,自己似乎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。但是,他有了完整的記憶,比以前還要更加喜怒不形於色。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。

他讓梵梨等了七個小時,一個人足足思考了七個小時。

結合了蘇釋耶和以太之主的經歷,他想明白了很多人沒想明白的事:為什麽作為深藍“自私”的象征,梵梨卻那麽無私?

原來,就像“愛”與“恨”、“快樂”與“悲傷”一樣,“自私”與“無私”是正負兩極、相輔相成的概念:一個母親的私心,往往會成就對孩子的無私;一個一個帝王的私心,往往會成就對自己帝國的無私;一個大海造物主的私心,往往會成就對海洋兒女的無私……

換言之,無私和私心就像陽光下的人和影子,都不可以獨立於對方而存在。如果讓“私心”徹底消失,一個人並不會因此變得博愛,而是變得無欲無求。

深藍對物種大滅絕太有負罪感,所以徹底磨滅了自己“人性”的一面,用盡一切方法去抑制自己另一個不可告人的私欲。

“火海聖嬰”詛咒真正的解釋是:只要這個孩子和以太之主走得近,生命就會被消磨殆盡。這一點,以太之主在3.3億年前就察覺到了。

原來,深藍一直那麽喜歡實體化,並不只是因為她享受低維世界的別樣視角。更主要是因為,這樣就可以近距離地與自己所愛的人接觸。

愛情的根源是欲望。欲望是罪惡的根源。

神不應,也不該自降身價,被欲望操縱。

發現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後,深藍完成了最狠的自我放逐,甚至連那一份小小的私心也不曾放過。

但神也不是萬能的。

她對以太之主的這份執念,強大到了只要他還身處這片海洋中,她就一定不會被抑制住。所以,只要他的神識和實體還存在於光海世界,七宗神就無法封印她。

為了不讓蘇伊消失,他只能選擇避開她,進入無期限的沈睡。

除非有一天他回來,神識在海中再次降落,不然米瑟宗族可以維持十萬年抑制一次的頻率,把“火海聖嬰”壓在海底。

沈睡前,以太之主重新打造了一個自己實體化的身軀,把它置放在深海的祭壇中。希望有一天能與蘇伊邂逅。同事,他留下了一片神識,留下最後一線希望。

這個神識像一片沒有生命的羽毛,在3.3億年歲月中漂泊,最後卻意外地在戰場上被星輝將軍奪走,成為了他與妻子結合時的意外產物。

果然,哪怕只是以太之主的神識被激活,蘇伊的靈魂也會受到強烈感應,宗族的實力完全壓不住她。

湊巧再過七年就是又一次十萬年,蘇伊覆蘇了。

更加巧合的是,十九年後,米瑟宗族把蘇伊送到了星輝將軍家中。

一切都好像是宿命,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將他們的命運銜接在了一起。

他們有過世間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時光。但是,這並不能改變深藍的詛咒。只有梵梨與蘇釋耶光暗海兩隔的四百多年時間裏,她的身體狀況才越來越好,但一到深淵帝國,她就很快垮掉了。

梵梨早就知道了自己會死,是因為她是深藍一部分,她知道深藍在想什麽,也對自己的身體變化很了解。但是,她還是堅持留在所愛之人的身邊,不管用什麽樣的方式,哪怕七百歲她就會死。

等梵梨死了,深藍再覆活,將會變成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神,會繼續完成她的重造世界計劃。

想到這一幕,蘇釋耶就會覺得呼吸困難。

在夢幻宮殿外,他對梵梨說,對他的壽命來說,蘇釋耶的人生太短了。短到就像一滴雨水落入大海,影響不了他什麽。

對以太之主無盡的壽命而言,蘇釋耶的記憶確實太短了,比眨眼還短。

但是,在以太之主漫長虛無的灰色記憶中,蘇釋耶的一生,也是唯一的色彩。

他真的錯大了。

他所作的一切,都不是為了得到“無盡海洋之主”。他愛的人,一直都是在外面靜靜等候他的女孩子。

他只想讓這個被詛咒的微弱靈魂能存活下來。他不在乎她是以怎樣的形式存在,海洋主宰也好,可愛的妹妹梨梨也好,大神使蘇伊也好,他知道那個她始終沒有改變過,始終因愛他而脆弱,因愛他而堅強;因愛他而膽怯,因愛他而勇敢。

而這一回,蘇伊果然被深藍拋棄了。她現在已經不是深藍了,不會有能力在大爆炸中自保。即便他帶她到太空裏,她也活不下去;即便她活得下去,也只會生不如死。所以,必須有人在她醒來後,強制中止爆炸。但是,啟動“夢幻瑪瑙”就需要用那麽大的能量,有誰有這麽大的能耐去阻止它呢?

他是以太之主,可以讓“夢幻瑪瑙”整個時間倒流到啟動前。但神的創世定律中,以太之主只能以虛體狀穿梭於不同時空中,也不能介入到低維世界裏來。如果強行用以太之力改變低維物質的時空狀態,他的本體也會被混亂的時空吞噬。

這就意味著,他會從宇宙中消失。

這個晚上,接過梵梨的電話以後,蘇釋耶一夜未眠。

第二天起,他進入了沒日沒夜的忙碌中,立王儲、準備王位交接工作,寫了很長的政治格局分析信件給兩個孩子,並且為荒格、裘沙、艾澤等老幹部重新分配任務和工作。

忙完了公務,他聯系了羽燼。

他知道,羽燼喜歡梵梨,也是能給她穩定生活的靠譜男生。梵梨一時半會兒估計不會愛上別人,但是,只要她不知道一切真相,他又做出踩她底線的事,等他消失了,她再難過,也會慢慢走出來的。

相反,她不能知道所有的事。如果她知道了,痛苦就不說了,真不知會做什麽傻事。所以,哪怕不給她知情權很過分,他也覺得沒有絲毫告訴她的必要。

蘇釋耶卻不介意將這一切都告訴羽燼,但是,一來,他們之間的故事太長了,他已經沒有時間再慢慢講述這一切;二來,羽燼到底是個男孩子,也是有脾氣和醋意的,還是不要讓羽燼知道太多。

為了梵梨未來的幸福,這個故事的最好結果,就是再也不讓任何人知道。

在這浩瀚宇宙的歷史長河中,他早就習慣了孤身一人。守住一個長達4.3億年的秘密,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。

一切都處理完畢後,時間很晚了,蘇釋耶身心俱憊,卻還是沒有睡意。他躺在床上,金色的眸裏沒有快樂,沒有悲傷,沒有憤怒,什麽都沒有。

他們沒有可能了。

永遠不會再有了。

蘇釋耶翻了個身,漂亮的眉心微微皺起,讓自己不要再想了。但不管睜開眼還是閉著眼,她都始終在。她的溫柔,她的美麗,她的任性,她的俏皮,她的崇拜……這些,以後都會屬於別的男人。

他用手背遮住眼睛。可是沒有任何作用。

當一切陷入黑暗,她還在。

他決定最後去見她一次。

淩晨,梵梨睡著時,蘇釋耶守在床邊,沈默地看著時鐘一分一秒走過,想起了很多往事。

從小梵梨就很喜歡他,無理由地當他的跟屁蟲。就算他常年都冷臉對她,她也絲毫不受打擊。

還記得有一回,她拽著他的衣袖說:“哥哥,哥哥,今天我跟爸媽去爾國臨格逛了一圈,發現有一種海洋族可有意思了!他們的尾巴都是亮橙色的,男的都很龜毛,每年三月都把家裏打掃得幹幹凈凈,就用來吸引他們同族的美女。這些美女也是夠挑剔的,會在十五個男的家裏挑一個,去跟他們生寶寶。但是,她們挑他們的唯一標準跟花園是否漂亮、男主人帥不帥完全無關,而是看有沒有別的女的和他們生過寶寶。這些男的就更逗了,一旦女的生完孩子,他們就會把她們趕走,自己在家裏帶孩子,你說,是不是很神奇?”

“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非處情節和家庭主夫?”

“嗯?什麽是非處?”

“咳,沒事。”

“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呀……”說到這裏,小梵梨捧著臉,搖著短短小小的尾巴,甜甜地笑著,“我好想多出去看看,多品嘗不同海域的美食,了解一下不同的文化,結交來自四面八方的朋友……我有太多太多想知道的啦!總之,總之,哥哥,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的世界真的好有意思?”

……

“你說得對,這世界很有意思。”

這是蘇釋耶在永凍冰山裏說的第一句話,可惜她沒聽到。

這個世界很好。你的守護是對的,你願意為它犧牲是對的,是我自私了。總想用一切你不想要的方式,讓你活下來。

你的人生沒有錯,只錯在有我誤入。

梨梨,這是我最後一次自以為是。

在這之前,蘇釋耶怎麽都不會想到,他還有機會再見梵梨一次。

就在臨冬海的冰川下,就在他生命終結的前一刻。對他來說,這已經是意外的收獲了。因此,死亡也變得格外平和。

他的神識被冰封,在深海裏,周圍什麽都沒有,只有無盡的藍色海水。梵梨敲打冰塊,他卻心如止水,好像即將消散的人不是他。他隔著冷漠的冰塊凝望她,看見他美麗的梨梨為他傷心,居然有一種悲傷的快樂。

他頭發隨浪起伏,露出了微笑。

這一刻的他什麽都沒有了,失去了權力,失去了地位,失去了野心,失去了生命,反倒像在落亞大學重逢時那樣,只有浸泡在深海裏的絕望愛意。

雖然聽不到她的聲音,但在他面前,她這個全海洋第一聰明的女人,腦容量總會縮減到只剩下跟核桃一樣大,來來回回說的也無非是那些傻話。他太了解她了。

看她那麽痛苦,他張了張嘴,本想說“要幸福”。但覺得這句話太溫柔了,會讓她覺得他還愛她。

一定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,不然他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。還是冷漠一點吧。

可是,過了半晌,他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,卻禁不住再次露出溫柔的微笑。

他們之間,發生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。

該說的,不該說的,他們都說過了。

該做的,不該做的,他們都做過了。

他們如此了解彼此,其實,就算沒有他最後這段時間的掩飾,已經不需要再做多餘的表達。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結局不會改變,所以,說出希望她幸福這樣的話,不如在心中默默祝她幸福。有時間浪費體力去說話,不如享受最後的時光,再多看她幾秒。

他的梨梨,就在他的面前,陪他走完最後一程。

這一生很長,長到已經除了與她長相廝守,什麽事都做盡了。

這一生很短,短到連靜靜坐下來擁抱她的下午都寥寥無幾。

還想爭取些什麽嗎?沒有了。

還有遺憾嗎?

他把手貼在冰塊上,看她眼眶通紅地把手也貼在了相同的位置。只有冷硬的觸感,刺痛直擊心臟。可是,她離他這麽近。

是的,還有遺憾……

他還欠她一個婚禮。

但低維人生的美,大約就在於總有殘缺,不夠完美。在此劃下句點,挺好。

深藍,謝謝你的私心。

蘇伊,謝謝你的堅持。

梨梨,謝謝你的4.3億年。

蘇釋耶極少閱讀細膩感性的文學。但最後的最後,他突然想到了某一個巴曼薄亞的夜晚,他和梵梨又因為一點小事爭起來了。

那晚,他躺在床頭看帝國經濟報告,梵梨蜷縮在他懷裏,讀海族吟游詩人雅夏寫的散文集《星辰海的漣漪》,最後,她有些感動地抱著書,背下了她最喜歡的一段,聲音輕柔地說:“哥哥,是不是好美?我們的愛情也結成果實了呢。”

“剛才我翻了翻你這書,看到這一頁了,就知道你會喜歡這段。”

“啊?為什麽?”

“除了看學術書籍,你就喜歡從詩人名到文字都娘炮的文學作品,看上去似乎有點腔調,其實空泛,沒有任何實際含義。光海就是因為這種矯情文學盛行,經濟才老搞不起來。”

“你攻擊光海經濟就算了,怎麽連人家詩人名字都攻擊起來了?”

“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。男人這麽玩弄風花雪月,還不夠娘?”

“那是因為他情感纖細,你這霸權主義戰爭分子攻擊他不說,還搞性別歧視啊!雅夏很可憐的,他出生富貴,但家道中落,從小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,87歲就病逝了,死前和他老婆分隔兩地,最後寫下了這篇散文。他老婆哭瞎了眼,終生未嫁,兩個人都沒留下後代,簡直太虐了……不行不行了,說著這些,再讀這段話,我都要哭了。”說到最後,梵梨揉了揉眼睛。

“這麽早就結婚,沒錢養老婆還要結婚,害他老婆後半生生無可戀不嫁人,大概就是他早逝的原因和懲罰。”

“你這個毫無同情心的男人,居然這樣詆毀我們光海古典文學史上的大才子,我不理你了!”

“不是實話?男人沒錢結什麽婚。”

“沒錢就不能結婚嗎,人家老婆願意,人家為愛結婚不行嗎!”

“愛情能當飯吃?”

“現在開始鄙視愛情了,追我的時候你怎麽天天愛愛愛不完的?你以為你自己有錢有權了不起是吧,我也不缺這些東西!要是沒愛情,誰嫁給你,嗯?結果嫁了才發現上當受騙,你一點都不溫柔,你就是個冷酷臭男人……”

“嫁都嫁了,後悔來不及了。接受現實,看你的書去。”

“我就沒後悔過,但你要把思想扭轉過來。雅夏的文字就是很美,你要學會欣賞。”

“娘。”

“蘇釋耶!!!”

蘇釋耶還記得,當時梵梨用胳膊撞了撞他,對他翻了好大一個白眼,好像在說“和暴君真的沒有共同語言”。他抱住她,想吻她,卻被她躲過去,她還瞪了他幾眼。顯然,她又開始作了。

那樣的她多可愛,他喜歡。他最不想看的,就是現在貼著冰壁哭泣的她。

但結果,最後對的人還是你,我的梨梨。

散文確實很美,很適合當作我在這最後一刻給你的情書。可惜我沒有雅夏的文筆,寫不出那樣讓妻子感動的文字。

“我重獲新生,把記憶點成離愁的火苗,燃燒著以太之主的流光孤燈,仰望著無盡海洋之主的倒影。

我敬愛的、可愛的愛人啊,在煙火獵獵的海洋盡頭,在荒漠向森林的求愛中,你可收到了我寄給你的,晨曦裏的第一滴露珠?

我的心之葉不小心墜入你編織的情網,用四十億年的歲月逐步綻放出花朵。

花朵越開越旺,一秒也不曾雕零。終於,在這一個微小的瞬間,就結成了果實。”

——雅夏《星辰海的漣漪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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